稀有动物姜文1991年,香港。 田壮壮带姜文宣传《大太监李莲英》。 焦雄屏:“中国这么多导演,哪个优秀?” 姜文:“现在没有,以后有。” 焦雄屏:“谁呀?” 姜文气吞山河:“我。” 那年,姜文28岁, 没导过一部电影。 2011年,姜文做客《小崔说事》。 崔永元:“你最喜欢的三位导演是谁?” 姜文:“谢飞,谢晋。” 崔永元:“三位。” 姜文:“必须说三个吗?” 崔永元:“对。” 姜文:“那谢飞、谢晋……” 观众大喊:“姜文。” 姜文笑了:“那行吧。” 2015年,严歌苓做客《鲁豫有约》。 鲁豫:“你最想合作的导演是谁?” 鲁豫以为严歌苓会说张艺谋, 因为她跟张艺谋合作过多次。 哪知严歌苓脱口而出:“姜文。” 2007年,威尼斯电影节, 拿过三座奥斯卡小金人的李安, 看了《太阳照常升起》后赞叹: “姜文的才气远高于我。” 王朔眼高于顶,却极其欣赏姜文: “中国需要这么个人。 有他在,我们才好说, 本大国电影也不都是行活儿。” 这就是姜文, 20年前他吹过一个牛逼, 但20年后就实现了它。 姜文的母亲叫高阳, 是一名小学音乐教师。 姜文的父亲叫姜洪齐, 是一名部队干部, 参加过抗美援朝。 1963年1月5日, 姜文在唐山出生的时候, 姜洪齐有任务回不了家, 医生问:取名了吗? 高阳说:还没呢。 医生说:他父亲是当兵的,就叫“姜小军”吧! 其实,爷爷早就取好名了——姜文。 这一下,麻烦来了。 家里人叫他“姜文”, 同学们叫他“姜小军”, “弄得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叫自己什么了。” 1973年,姜洪齐调往北京, 姜小军一家随之迁至京城。 “转学时,趁谁都不知道我叫‘姜小军’的时候,就把‘姜文’用上了。” 姜文从此才叫了“姜文”。 1969年,姜洪齐到贵州支左, 姜文一家也随之迁到贵阳。 “我们住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, 那栋房子就像一个旧的仓库。 房子外面是镇广场, 每周有两晚会放电影, 我躺床上,从窗户看出去, 恰好就能看到电影。” 那时候,取乐方式极少, 电影几乎成了姜文唯一的娱乐。 “不知不觉就爱上了电影, 爱上了就喜欢模仿, 我能把所有角色都模仿出来。” 那一年,姜文才6岁。 1973年,姜文随父入京, 住进了著名的5号大院。 5号大院全称“内务部街5号大院”。 乃总政宣传部、文化部家属院。 由于父母多是有点话语权的军人, 所以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, 逗贫、任性、桀骜、清高而倔强。 比如崔健,比如王朔,比如叶京。 大记者宫洁民的儿子宫五一回忆: “1964年国庆, 管理科长想把国旗挂上院内制高点, 40多米高的烟囱,他不敢爬, 结果两个小孩噌噌噌就上去了, 还在40厘米宽的烟囱顶走平衡木, 吓得管理科长差点尿了。” 住进5号大院的姜文, 成天就和这帮孩子玩在一起, 所以也逗贫、桀骜、清高、倔强起来。 社会学有句名言:出身就是胎记。 一个人即便能够改变阶层, 但也无法抹去出身在骨子里刻下的印迹。 即便强大如姜文也是如此, 姜文之所以能成为如今之姜文, 正源于“部队大院”之胎记。 姜文有多逗贫? 随便举三个例子。 洪晃讲过一件趣事: 80年代,姜文来我家玩。 见到我妈就嬉皮笑脸地说: “章阿姨,您当我女朋友吧,您真是女的里头最漂亮的。” 从此之后,姜文每次看见我, 都来一句:“我女朋友好吗?” 洪晃的妈妈叫章含之, 给毛主席当过英文教师, 乃外交家乔冠华的老婆, 姜文竟然叫人家“女朋友”, 你就说贫不贫、逗不逗吧? 沈群讲过一个故事: 1997年,王朔来美国住我家。 我俩正看电视聊天, 突然来了一个电话: “你好,我是总统的特别助理, 要安排一项特别的总统接见。 克林顿总统明早九点到达洛杉矶, 听说中国作家王朔也在洛杉矶, 所以想见见王朔,请您转达。” 我给王朔一翻译,他愣住了。 我又问:“您方便留下电话号码?” 对方说:“可以,但我需与王朔先生确认一下。 原则上讲总统的会面至少要提前24小时确认, 现在离预定时间还差17个小时,已经是特例了。 如果一小时内不能与当事人确认, 我只能非常遗憾地告诉你, 明天的总统接见只好取消。” 挂了电话,我对王朔说: “这人说话的用词和语调, 跟白宫工作人员一模一样,应该不会有假。” 王朔有点蒙:“为什么要见我啊?” 我俩正瞎猜,突然有人敲门。 打开门,看见一位女士: “我是美国总统的特别助理, 根据我们调查,王朔在你家, 我现在马上就要见他。” 听到这话,王朔傻眼了, 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 正在这时,门外传来大笑声: “谁啊,这么牛,连总统召见都不见。” 话音未落,姜文就走了进来。 黄渤也很逗贫, 但遇到姜文就没辙。 FIRST青年电影展, 姜文问:“这么严肃的电影节你为什么来?” 黄渤反问:“这么年轻的电影节你怎么来了?” 姜文说:“你人挺严肃的,名字不太严肃,姓黄,你还渤。” 黄渤无言以对:“看得出来,姜文老师确实有文化。” 之所以举这三个例子, 就是想说:出身就是胎记。 因为血液里流淌着逗贫、桀骜、清高、倔强, 姜文才终于成了姜文。 转到北京,姜文进了72中。 同班里,有个同学叫英达, 其父乃表演艺术家英若诚, 因从小受熏陶, 英达也超级喜欢文艺, 跟姜文很是“臭味相投”, 于是两人很快成了好友。 “我常带姜文去看老爷子演的《茶馆》, 没多久我就发现, 《茶馆》台词他竟能倒背如流, 不仅如此, 他还能惟妙模仿演员的腔调, 有一次他模仿老爷子, 竟然把我都蒙住了。” 见姜文如此擅长模仿表演, 英达就怂恿他搞恶作剧。 那时,72中传达室有部电话, 他俩都喜欢北影厂演员安振江。 英达就撺掇姜文给他打电话。 姜文拨通电话:“铃——” 对方问:“找谁呀?” 姜文说:“找一下安振江安老师。” 一会儿,安振江来了:“谁呀?” 姜文:“您是安振江老师吗?” 接着,就把安振江台词背了一遍。 “哎,别闹别闹,您哪位呀?” 姜文又把安振江台词背了一遍。 安振江气得喷血:“你他妈是中国人不是?” 姜文模仿赵丹堪称一绝, 有一次,姜文打电话戏弄马精武。 马精武问:“喂,谁呀?” 姜文用赵丹的声音说:“是马精武吗?” 马精武:“哎哟,您哪位呀?” 姜文:“我的声音您都听不出来?我姓赵。” 马精武毕恭毕敬:“呀,赵丹老师啊……” 姜文以赵丹名义, 跟马精武足足聊了十几分钟, 马精武竟然一点都没听出来。 1979年,英达考上了北大, 姜文却落榜了。 “我很希望姜文也能上大学, 于是鼓动他去考中央戏剧学院。” 结果姜文还是落榜了。 因为他毫无准备, 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考中戏, 他连中戏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, 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招生。” 但从英达处知道“中戏”为何物后, 姜文眼里一下燃起了火光。 精心准备一年后, 姜文再次去应考。 关键的表演面试环节, 其他考生纷纷朗诵“几回回梦里回延安”, 姜文却背了一段契诃夫的《变色龙》。 不动声色,幽默且高级, 准确击中了考官的心脏。 为什么? 为什么? 为什么? 在中央戏剧学院史上, 最喜欢刨根问底的学生就是姜文。 中戏知名刨根问底案例, 差不多一半都出自姜文。 “他总是不停地在问: ‘为什么?告诉我为什么。’ 我从没遇见过姜文这样的学生。” 中戏退休老教授张仁里说。 但正是因为喜欢琢磨, 姜文三方面才艺突飞猛进。 一是表演能力。 随便举个例子吧, 中戏表演系1980级学生, 特别闹腾,时常扰民, 胡同居民就给街道提意见。 20岁的姜文知道后, 就乔装成中年干部, 去胡同一家一家敲门下访, 让居民把这事写成材料并签字, 最后一本正经地说: “相不相信组织?相信就别闹了,等我们落实这事儿。” 居民们竟然都信以为真了。 二是导演才能。 中戏有一个知名案例, “创造者”就是姜文。 1980级表演系学生毕业前, 老师排练了一出话剧。 姜文是男主角, 吕丽萍是女主角, 两人是一对夫妻。 话剧脚本是这样规定的——姜文管吕丽萍叫“老伴”。 姜文觉得这样叫有点别扭, 其他同学也觉得“是有点”。 老师问:那你觉得叫什么比较好。 姜文琢磨一会后说:“叫‘我说’。” 老师拍掌:“绝了!” 三是才艺多元。 英达讲过一个故事: 1985年夏天的一个夜晚, 姜文捧着一包东西来到我家, 打开里三层外三层报纸, 露出一件雕塑作品。 “我雕刻的,送给老爷子。” 雕塑雕的竟是英若诚老爷子。 英若诚接过姜文的雕塑, 连连惊叹:“像!真像!” 我无比震惊:“没听说你学雕塑啊!” 美国物理学家费曼, 对一个喜欢物理但又怕学不好的孩子说: “如果你喜欢一个事, 那就把整个人都投入进去, 像一把刀直扎下去直到刀柄, 不要问为什么,也不管会碰到什么。” 姜文就是这样,他喜欢电影, 所以像刀一样扎进了电影研究中, 各项才艺随之突飞猛进。 姜文对电影钻研有多深? 冯小刚举过一个例子: 那是1991年, 拍《北京人在纽约》的时候。 我们住在纽约长岛的一个小镇, 几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, 看到一段影片《桂河大桥》的预告,仅仅只有几十秒。 然后马晓晴和姜文发生了争执。 马晓晴说:“主演是大卫·尼文。” 姜文说:“这电影里没有大卫·尼文。” 马晓晴就向录音师李学雷求证, 学雷电影学院毕业,看过无数电影。 他说:“好像是大卫尼文主演的。” 于是我和艾未未站到了马晓晴一边。 姜文鼻子都气歪了:“谁说是都没用,绝对没有大卫尼文的事。” 于是,姜文和马晓晴就打赌: 谁赢了,有权对输家做任何事。 一伙人就开车去租录像带。 结果,姜文赢了。 大家都很兴奋, 想看姜文如何处置马晓晴。 姜文将马晓晴按在椅子上,说: “我就是想告诉你, 心里没数的事,别跟人打赌。 尤其是别跟我在电影上抬扛。” 因为优秀,姜文还没毕业, 就被很多导演盯上了。 1983年,《末代皇帝》剧组找到姜文, 让他饰演溥仪,合同都签了。 有一天朋友问他:你干嘛呢? 姜文回答:等着演《末代皇帝》呢。 朋友说:不会吧,人家都开拍了。 姜文才知道,自己被陈道明替了。 姜文跑去问剧组:为什么啊? 剧组回答:你的样子不招人喜欢,我们要找一个讨观众喜欢的。 姜文鼻子都气歪了, 为此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。 结果1985年, 《末代皇后》剧组又找到姜文, 让他出演一个重要角色, 这个角色竟然还是溥仪。 姜文笑了:“看来我真是当皇帝的料啊!” 就这样,姜文一举成名。 1985年,大导演谢晋找到姜文, 让他出演《芙蓉镇》男一号, 跟他对戏的女一号, 是当时中国第一明星刘晓庆。 谢晋给刘晓庆这样介绍姜文: “五分中的五分,戏剧学院最优秀的演员。” 姜文果然不负众望, 表演极其细腻质朴, 凭“秦书田”一角, 拿下了当时中国所有的表演奖。 而因为互相倾慕才华, 姜文和刘晓庆竟然假戏真做, 偷偷地相恋了。 姜文喜欢挑战: 他挑战《末代皇后》中的懦弱皇帝溥仪, 他挑战《芙蓉镇》中的知识分子秦书田, 他挑战《红高粱》中粗犷农民余占鳌, 他挑战《北京人在纽约》中的音乐家王起明, 他挑战《大太监李莲英》中的太监李莲英, ………… 重复的角色,他不演。 “不是钱的事,我觉得没意思。” 1992年,陈凯歌要拍《霸王别姬》, 找姜文出演男一号段小楼, 姜文不干:“段小楼没什么挑战性,我要演就演程蝶衣。” 对,就是张国荣饰演的那个程蝶衣。 姜文好挑战,由此可见一斑。 不过,陈凯歌幸好没由着姜文, 我不敢想象: 一个五大三粗的程蝶衣, 娇滴滴地靠在张丰毅怀里是什么样子? 导演谢飞讲过一个故事: 有这么一场戏:姜文看着女孩唱歌,得抽烟。 他就对我说:“这有没有一根柱子啊?” 我说:“你可真够挑的,哪有演员还要柱子的?” 柱子找来了, 姜文舒服地靠着柱子抽烟, 利落吧唧地看别人唱歌。 然后继续指挥: “哎,能不能别直接这么拍我,从柱子后面绕过来拍,把歌也拍上。” 我白了他一眼,打趣说: “你这么爱提意见,将来自己导戏得了。” 坊间有这么一段传闻: 陆川在导演《寻枪》时, 被姜文气得躲在墙角哭, 因为姜文太喜欢提意见了, 以至于后来陆川干脆把片子藏了起来, 不让姜文参加剪辑。 和姜文合作过的所有导演, 不管是陆川张元, 还是谢飞谢晋张艺谋, 都被姜文提过很多意见。 所以很多人都说姜文霸道, “演员身份的姜文很危险, 很多导演拿他根本没有办法。” 但姜文曾经做过一段解释: “既然是拍电影, 那就应该尽量拍好啊。 这地方逻辑明显有问题, 那东西明显可以改进, 那为什么不去把它拍得好一点呢?” 摄影师赵非为姜文鸣不平: “姜文是认真,不是霸道。 他希望将一个东西做到极致。” 演戏演多了, 姜文就觉得特别没劲: “电影怎么都拍得这么没劲呢?” 刘晓庆就怂恿:“你应该去做导演。” 姜文没有导过戏, 对自己的导演能力有点怀疑。 “我先去美国学几年导演专业。” 刘晓庆说了一句很煽动的话: “那你就永远失去机会了。 真正的导演不是学出来的,是天生的。” 姜文一听,热血上涌:“干。” 1992年,一帮兄弟聚会, 席间,王朔递给姜文一本《收获》, 上面新登了他的小说《动物凶猛》。 那晚,姜文读完《动物凶猛》, 激动得彻夜难眠:“就是它了。” 1995年,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上映。 “阳光”一出,技惊四座, 美国《时代周刊》票选全球十大电影: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名列第一。 “阳光”最终以5000万票房, 战胜了《狮子王》《红番区》《真实的谎言》, 夺得中国年度票房冠军。 姜文从此走上导演之路。 姜文拍电影不是为了赚钱。 他只有一个目的:“我要拍来劲的电影。” 什么是来劲? 有人曾问姜文:为什么要把悲剧《鬼子来了》拍得这么可笑? 姜文讲了一个故事: 一个傻子在井边绕圈儿, 嘴里不停地念叨13、13、13…… 一个聪明人路过, 说你这个傻子真是傻, 怎么老数一个数。 好奇之余,到井边看看。 结果,咣地一声, 他被傻子踹井里了。 然后傻子继续念叨14、14、14…… “日本对中国的态度始终没有变过, 只是我们没有深入地认识到这一层, 所以才一会儿看别人是友好邻邦, 一会儿看别人又是军国主义, 这是我们需要反省的。 中国人是受害者,一点没错。 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错, 我们必须看看镜子反思一下,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受害者?” 姜文每部电影都有它的“道”, 他不拍娱乐大众的电影: “艺术的功能永远不是用以消费,而是予人启迪。” 姜文的高级就高在这里——有格局。 洪晃有句话点评很到位: “姜文的格局,远远大于中国其他导演。” 什么是来劲? 姜文追求的故事是这样的: 你要写一个傻子,你不能写他傻。 我给举个例子, 一个傻子坐门口儿待着, 过来一帮人说你是一傻子, 他说“我不傻啊”。 “不不,你傻,你太不一样。” “怎么不一样?” “我们正常人,都能看见自己耳朵,你看不着。” 说完人家就走了。 结果傻子就在那儿拼命地来回甩脑袋, 怎么就看不着呢? 他动了半天脑子,突然想到一点, 得稳住这耳朵出其不意, “叭”一下玩命逮这耳朵, ………… 你所有的戏都得拍他聪明, 结果你把一个傻子拍出来了。 这就是姜文所说的“来劲”, 他不会裸露直白地告诉你什么, “这太低级了。” 姜文的高级就高在这里——跌宕起伏,结构深邃。 但也因此造成大弊端——让人常常看不懂。 什么是来劲? 来劲就是脱离常规又合乎常规。 “如果《教父》一上来, 就跟一港片似的来一大哥范儿, 那它就不会成为《教父》了。 导演没有将黑手党头目柯里昂写成一流氓, 而是将他塑造成了一个优雅的教父。 以至于真正的黑手党头目看了《教父》后, 对扮演者马龙·白兰度说: 我在向你学习如何做一名‘教父’。 我可能是中了这些东西的邪和毒。 我真是不能接受这戏要写流氓, 就写成流氓,最浅显的流氓样, 写一土匪,就写成最浅显的土匪样, 我受不了。 土匪不一定就是你们想的那样, 土匪可以是爱听莫扎特的, 凭什么你爱听人家不爱听啊, 人家也认字儿, 只是跟你的态度和境遇不同。” 姜文的高级就高在这里——脱离常规又合乎常规。 “电影,它得有滋味有嚼头。” 姜文是怎么拍一部戏的? 先看他怎么弄剧本。 对于写剧本,姜文真的是天才。 “我写《阳光》这个剧本时, 是在听电影,在看电影。 我很清楚地听到电影里的声音, 听到这些人怎么说话, 清楚地听到音乐是哪一首歌, 音乐从什么时候开始, 很清楚地听到,他们进屋, 塑料底的凉鞋怎么蹭着水泥地……” “我写《鬼子》的时候, 把军乐声放得特别大, 大得谁都受不了。 我就在那么大的声音里, 每个细节都听得很清楚。 清楚得好像穿过一个隧道能看到穿什么衣服。 完全是动的,什么表情,说什么话…… 我不是在写剧本, 我只是在做笔录, 把听到的和看到的记录下来。” 姜文姜文,真他妈是个天才。 自己写剧本已然十分了得了, 但姜文还是不安心, 他每次都会找来很多编剧, 一遍一遍地打磨剧本, 推翻重来30次,已成常态。 拍摄《让子弹飞》, 他找来六个编剧,加自己七个, 七个人整整写了三年。 让我们来欣赏一小段剧本:
这便是《让子弹飞》的开头。 我看过很多剧本, 但没有看过如此动感精悍的剧本。 姜文如何“腌制”演员? “腌制其实就是下生活, 你比如说演一群唐山农民, 那下生活就两个目的: 一个是熟悉当地的生活习惯, 二是学习当地的语言。 拍《鬼子来了》之前, 我对演员姜鸿波说, 你就住这儿, 给我学喂猪、做饭,收拾农活, 什么点儿起,什么点儿睡, 完全按唐山人的意思来。 我要求每一个饰演日本兵的演员, 都必须在衣服内部写上自己名字……” “拍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之前, 我把所有演员拉到北京大兴区一个院子, 让他们在贴满文革宣传语的屋子里, 读了三个月的《毛泽东语录》, 听了三个月的红歌……” 为什么要这么“腌制”呢? “我就是要让演员相信, 这件衣服不是道具, 它真的就是你的。 这角色不是别人, 他真的就是你自己。” 姜文如何“调教”演员? 《阳光》有一场戏: 一个阳光烂灿的早上, 夏雨去开别人家的锁。 他不偷东西,只是好奇。 拿起一样东西,就说一句话“嗖嘎”。 他一脸坏笑,但就是演得不像, 一连拍了很多遍。 大家都有点儿着急。 于是姜文就带着夏雨出去溜达。 “你看这有一块表,这有一台电视, 但现在它们什么都不是。 夏雨问,那是什么? 我说,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? 他想了想,说有。 我说,好,现在你搂着我, 就好比你搂着她。 顺着她的脖子她的衬衣, 你就往下顺吧! 等顺了一阵子停下来, 这就是表,再往旁边顺, 是那台电视,再顺到那儿…… 明白了吗?他说行行, 开始不好意思,但一脸坏笑。 我大喊,开始。 夏雨摸过去,一拿这个,嗖嘎, 又拿那个,嗖—嘎,演得特别好。 大家伙儿一边鼓掌,一边奇怪, 你都跟夏雨说什么了?” 姜文就是这么会说戏。 陈冲说过这样一句话: “姜文是我见过的最会说戏的导演, 他能了解到别人身上的多重性, 然后以特别的方式带你入戏。 跟他合作拍戏既幸运又遗憾, 因为你以后很难再超越这个片子, 这个片子就是你的演技最高峰。” 记者问姜文:什么是大片? 姜文举了几个例子: 拍《太阳照常升起》的时候, “为了做好疯妈那双绣花鞋, 我让工作人员跑了几个省, 糅合了各地不同的民间绝技, 其制作成本超过了一辆汽车。 拍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时, 为了拍摄那张让马小军丢魂的米兰照片, 我让摄影师拍了整整4天, 然后从23040张照片中, 挑选了上面的那一张。 23040:1,真是恐怖。 什么是大片? 将每个细节做到极致就是大片。 20多年,姜文才拍了5部戏, 但每一部都是大片。 冯小刚在《我把青春献给你》一书中, 写过这样一段话:
香港导演陈可辛说: “内地导演我只怕冯小刚一个, 因为他是人民的导演。” 但冯小刚却说: “我只怕姜文, 姜文要是想通了去拍商业片, 我的好日子基本上就结束了。” 其实,冯导一点也不用担心, 因为姜文成不了“人民的导演”, 老姜拍电影不是为了赚钱, 他只拍自己喜欢的电影, 所以他从不下跪。 不仅不讨好、不谄媚, 还常常冒犯我们, “我的电影你爱看不看。” 他从来不会为钱放弃底线。 焦雄屏有句话说得特别到位: “姜文就是影坛的稀有动物。” 你可以不喜欢他的审美, 但你应该庆幸中国有这么一位导演。 姜文是导演中的乔治·贝斯特, 牛逼的时候连克鲁伊夫的裆都敢穿, 但从来不完美。 他的缺点明晃晃,很是扎眼, 但他的天才仅此一家,别无分店。 他是一个极致的导演, 他把电影真正酿成了酒。 |